你換色了嗎?臉書世界大戰背後的西方文化霸權

<本文於2015年11月20日刊登於轉角國際

 截至巴黎攻擊案前,「部分」今年有遭受任何大大小小恐怖攻擊的國家(註:由於被攻擊的國家數量太多,礙於圖片大小限制,無法全數置入圖片之中)。 由左至右,上至下:Facebook原圖、法國、伊拉克、黎巴嫩、喀麥隆、查得、巴勒斯坦、埃及、以色列、索馬利亞、孟加拉、阿富汗、沙烏地阿拉伯、巴基 斯坦、奈及利亞、土耳其、葉門、尼日、澳洲、菲律賓、德國、敘利亞、泰國、突尼西亞。圖/轉角國際製圖
11月13日週五晚上巴黎遭受恐怖攻擊後,台灣鄉民隨即在臉書上爆發激烈口水戰。有人忙著把法國國旗顏色加到大頭貼上,也有人忙著砲轟為何選擇性哀悼:平 日不關心XXX(請自行帶入任何政治事件或恐怖攻擊),為何只為法國祈福。台灣臉書瞬時分裂成三大進鄉團:「巴黎祈福團」、「世界和平團」及「悟道參禪 團」。有趣的是,即使「世界和平團」對「巴黎祈福團」做穩定(?)而持續的叫囂,「巴黎祈福團」的人數仍不為所動的持續增長;「悟道參禪團」則繼續與世無 爭的不作任何評論(不在臉書評論不代表不關心,不在臉書評論不代表不關心,不在臉書評論不代表不關心!我孬,怕被罵所以說三次)。

「世界和平團」的重點砲火,在於他們認為部份「巴黎祈福團」的人,只是愛跟風;平時不關心國際/政治事務,以為現在R.I.P的為巴黎祈禱,換換臉書照片 就是有國際觀。殊不知,「世界和平團」其實也未完全掌握全球流行動態;此次台灣人的跟風,真的是有國際觀啊(?)!不但換大頭照的行為有跟上國際潮流,連 臉書上的口水戰,也是與世界接軌。據筆者詢問身邊友人的結果,台灣不是唯一一個為此臉書進入亂版模式的國家;不論土耳其、泰國、奈及利亞、巴西、俄羅斯,甚至荷蘭、德國的臉友,都有此一爭。

有趣的是,各國「世界和平團」砲轟「巴黎祈福團」的理由,還有脈絡可尋。如果該國也有恐怖攻擊,則會抱怨不關心自己土地上發生的事;像是土耳其鄉民怒罵為什麼不為安卡拉爆炸案祈禱;泰國鄉民怒斥不關心泰國南部的爆炸案;奈及利亞鄉民怨對不在乎奈及利亞東北部的自殺炸彈攻擊。本身未遭恐怖攻擊的國家,像是台灣或荷蘭,則舉它國當例子,像是發生在新疆、貝魯特的恐怖攻擊。


 推特上一位記者分享了插畫家Eduardo Salles的作品,圖中顯示人們對不同國家與地區所發生的悲劇事件,有不同程度的關心與感受。 紅色:真是太恐怖的悲劇了! 黃色:好可憐! 綠色:這就是生活。 藍色:唔,那是什麼國家? 咖啡色:關我什麼事。 圖/擷自Ben Norton (11/20)
針對臉書混戰的狀況,荷蘭人除了拿出惡搞式心理測驗,教你如何在臉書上,對巴黎恐攻事件回應或表達立場外,更是以伊斯蘭國之名,撰寫諷刺意味濃厚的假新聞

「許多民眾將臉書大頭照換成法國國旗一事,在(我們)恐怖份子間引發熱烈的討論......現在我們知道了,原來恐怖攻擊會製造這麼多仇恨和悲傷......也許以後不會再做了。」

除了嘲諷文章,對此現象的嚴肅討論也不少。荷蘭媒體NOS報導, 荷蘭洛堡大學「溝通與影響學」教授達斯(Enny Das)表示,可套用「解釋層級理論(Construal Level Theory)」來說明部份臉友「選擇性哀悼」的現象。由解釋層級理論來看,人若在心理上覺得親近,也較易有感。心理上的親近感,可由下列四個因素決定:
  • 實體距離
  • 社會/社交距離
  • 時間距離(發生的時間點)
  • 是否為真實事件
若拿解釋層級理論來檢視荷蘭、德國、土耳其、泰國及台灣對巴黎恐攻是否有感的客觀條件,在「時間距離」與「是否為真實事件」上,各國條件一致,不列入討 論。同為歐盟國家的荷蘭和德國,四項條件皆齊。換句話說,荷蘭、德國人有四足的理由,對巴黎恐怖攻擊感同身受。對土耳其來說,其「實體距離」離伊斯蘭國 近,也比台灣和泰國更接近法國;同時身為容易被點名做記號、被貼上恐怖分子標籤的伊斯蘭國家(嚴正聲名:伊斯蘭絕對不同等於恐怖份子),因此「社會/社交距離」也近,對此次巴黎恐攻有感也是理由充份。

泰國和台灣呢?這兩個國家在「實體距離」和「社會/社交距離」上,和其它國家相較,應是離巴黎最遠;實體上的遙遠,無庸置疑。而社會/社交距離上,泰國和台灣因與法國無共同文化及信仰,乍看應是較疏遠的,但實際並非如此。

包括台灣在內的各國「巴黎祈禱團」鄉民都提到,與貝魯特或奈及利亞相較,他們都覺得在社會/社交距離上和巴黎較親近。原因包括了:他們曾到法國留學、曾到巴黎渡蜜月,或當地有親友等等。以留學國的選擇為例,據台灣《國際及兩岸教育司》的公告,2015年在法國的台灣學生有842人,去泰國或土耳其唸書的人數則是掛蛋。那為什麼各國的鄉民,特別是非歐洲人的鄉民,會選擇到法國留學、渡蜜月或移民,而不到其它國家?

個人認為,非歐洲人對歐洲有親近感,和「新殖民主義(neocolonialism)」有關。「新殖民主義」意指西方國家利用資本主義、全球金融及文化霸 權,在政治、經濟與文化上影響第三世界/發展中國家。中國學者陶東風在其著作《後殖民主義Postcolonialism》中是這樣論述「新殖民主義」 的:

「西方國家在二戰後,藉由自己技術和金融上的優勢,處於世界體系的中心,掌握著第三世界的命運......後殖民理論......即把西方統治理解為權力與知識之間有害的結盟。」
綜合以上論述翻成白話,「新殖民主義」是指有錢的西方國家在諸多領域上掌握了先進的知識與技術(但不一定為事實),令第三世界/發展中國家對西方文化科技 嚮往;西方國家也藉機發揮影響力,左右各國的政治、經濟和文化。二戰後受美援的台灣是如此,現今的中東,更是血淋淋的例子。如今在「新殖民主義」的西方 (文化)霸權的影響下,台灣人過的是西化的生活:穿西裝、吃西餐,讀西方理論等等。許多人認為,西方就是好棒棒,不管什麼事,只要扯到西方,就不會有錯。 這也是鄉民拿來怒斥(污名化)匸匸尺崇洋媚外的立論基礎。連馬先生去見習先生,都懂得要拿「已事先知會美國」的神主牌來悍衛自己此舉的正當性(美國政府知 道就好,台灣人不知道都沒關係捏)。

西方(文化)霸權得以維持擴張,各國媒體絕對扮演了關鍵的角色。 據我隨機抽樣敘利亞、巴西、泰國、印度、俄羅斯和肯亞朋友的結果(當你的朋友到底是要被問幾次啊啊啊啊),他們認為,自家主流媒體就如同台灣主流媒體一般 大小眼(以國際新聞在台灣的能見度而言,台灣主流媒體的小眼可能還長了針眼)。除了本國和鄰國外,就屬對西方事務有最多且全面性的報導;不但在主題、內容 和措辭上有所偏重,報導的觀點,也諸多引用西方媒體。各國人民長期在媒體選擇性報導下,很難不對西方國家以及其文化感到親切。或者,各國觀眾長期在西方文 化霸權影響下,對西方新聞特別感興趣,以致多少影響了媒體的操作方向。但媒體又該迎合視聽人喜好嗎?說起來,這是雞生蛋生雞的問題。
 部份「世界和平團」的鄉民以維力炸醬麵來替代法國國旗,為巴黎祈福不落人後。

在此脈絡下,各國鄉民有「選擇性哀悼」的狀況註1, 實屬正常;為此爭得你死我活,也非偶發事件。早在今年初巴黎《查理週刊》槍殺案發生時,以及六月美國最高法院裁定憲法應保障同性婚姻時,臉書上已有跡可 尋,只是未及此次廣泛且全面的論戰。在全球網路及社交媒體的興起下,資訊愈來愈透明,且能自由流通;主流媒體不再是資訊唯一的掌門人,其話語權與能操弄的 空間也逐漸縮小。或許是如此,讓身處西方主流文化的荷蘭、德國人,在意識到世界各國資訊與文化傳播的不對等性後,也捨我其誰的加入世界臉書口水大戰。

要不要換臉書大頭貼,想為誰祈禱,都是個人選擇,他人無權置喙。但背後影響你做決定的原因和思維,值得深究。

▎備註

註1:各國鄉民「選擇性哀悼」的可能原因,當然不只限於《解釋層級理論》的分析和「新殖民主義」的影響。礙於篇幅有限,僅就此範籌內做討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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